狗都被拴起来了。在拉萨这么多年,很少听到有人被狗咬的事,只有两例例外。有一个哥们儿只有一条腿,另一条腿装的是假肢,这哥们儿很猛,自己骑自行车在高原旅行,我们叫他“铁拐李”。有一天晚上,他在布达拉宫下面走,突然被一只狗冲过去猛地咬了他一口,可惜咬到的是不锈钢腿。我估计,大概是因为他走路像太空人的缘故。另一个是女的,她太热爱狗了,他的一位朋友家有一只公藏獒,每次见了面她都要跟藏獒互相舔一阵才算了事,那一次正好碰上藏獒发情被主人拴了起来,心情不好,顺便咬了她一口,把她的脸上咬了个洞。可是人家一点也不记恨,该怎么亲热还是怎么亲热,被狗咬了总比被人咬了强,狗天生就是会咬人的。
我在西藏养了好多只狗。
寺庙前后的山洞里有好多狗刨出来的小地洞,这些狗几乎是半野生状态,它们挖洞是为了下仔。1986年我在扎什伦布寺下面的洞里掏了两只小狗仔,给朋友一只,我一只。我们俩一人抱一只小狗在西藏流浪,不幸这两只狗患了感冒,一只在喂药的时候呛死了,我的那只幸存了下来,大家伤心了好长时间。
我那只狗跟我颠沛流离了两个月,我给他取了个名叫“伊丽莎白”,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到了北京。朋友们嘲笑我给狗取的名字:还给他取了这么个洋名,就叫他翠花得了,你瞧他长得那样,像个耗子似的。
想不到这只狗越来越漂亮,像一只美丽的狐狸。小狗陪我度过了很多难忘的岁月,我孤独的时候他陪我喝酒。每每朋友们聚会,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躲在一边,绝不走近。每次我出门时把他一个人关在屋里,我走多长时间,他睡多长时间,从不乱碰屋里的任何东西。我常给他打扮得花里胡哨的,走到哪儿都把他装在自行车的筐里招摇过市,我实际上是把他当儿子养。后来,我去外地,把他寄养在朋友家里跑丢了,我想,他可能是找我去了。1989年养的狗就更多了。我和老二在桑耶寺掏了一窝小狗仔,有一天我们带着这几只狗在野外正睡得香,突然被几个当兵的叫醒要抓我们。我们从睡袋里钻出来的时候,几只小狗仔的头也钻了出来,当兵的一看,乐了,想必我们不是特务,把我们给放了。这些狗我们只带回了一只,取名为“格勒”。格勒绝顶聪明,生人根本挨不着他的边,谁也甭想逮住他。但是,他却又永远地在你旁边摇晃着小尾巴,有时候他太调皮,我想用脚踢他,他也不躲,稍一闪身,脚就踢到凳子上,疼得满院子的追他,可是,真是永远也追不着。等你气消了,他又过来依偎在你的身边。
我们经常出外,一走就是十天半月,格勒生存能力极强,不用我们为他操心,他自己能找吃的,等我们回来时,他准会悄悄地又回到我们身边。我总感到纳闷,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吃什么?有一次回来看见我的床上有两个巴巴干,我明白了,我们不在的时候,他把巴巴干当点心了。格勒可以从我们用布封住的窗帘缝边溜出溜进而丝毫不损坏窗帘布,他聪明得像个蓝精灵。伤心的是回北京时没法把他带回来留在了机场,格勒现在不知身在何处,也不知活得怎样了……
有一回老二从色拉寺的喇嘛那儿偷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长毛狗,他把狗放在自行车的筐里飞也似地往山下跑,喇嘛拿着大棒子在后面追,自行车的速度是这些闲散了几辈子的狗从未体验过的生死时速。回来之后,把小狗身上的毛扒开一看,密密麻麻的虱子,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虱子!我们把他的毛全刮掉,用热水烫了一把,小狗只剩下头上的大长毛和尾巴尖上的一小撮毛,就像玩具的小狮子。他一动不动任我们折腾,魂似乎已经走了。这只小狗由于受惊吓得了自闭症,他永远地藏在床底下不出来,身上的毛再也没长出来。我们给他取名叫“康巴”。
睡着的时候,每每做一些春梦,梦见小姐温柔地吻我的手,脸蛋被吻得热呼呼的,待我幸福地醒来,发现是这个小崽子在舔我。奇怪,这只狗怎么变成猫了?猫和狗不一样,狗永远地在期待着人的目光,期待着你走近他,顾恋他。而猫,总是自己在那儿呆着,他高兴了会找你玩,你高兴了他不一定跟你玩,假装有个性。
这只狗的下场也让人伤心。有个包工头说他能把狗带出来,然后在成都交给我们,结果可想而知,从此音信渺无。跟狗的离别每每让我们嘘唏不已,老泪纵横。
我们无数次地尝试把狗带出西藏,无数次地以失败告终。现在想起来,何必让狗进城呢。
记得有一次在后藏的一个鸡毛小店吃饭,要了一盘炒鸡蛋一碗面条,那时候炒鸡蛋是名贵菜了。吃着吃着,突然感到身边热呼呼的喘气声,一看,是一只巨大的狗。它蹲在地上头已经高出了饭桌,比坐着的我矮不了多少。我一看他,他似乎特别不好意思,赶紧地把头低下,这么一只熊一样的家伙竟然有这么一颗温柔的心,简直太令人奇怪了
上一页 [1] [2] [3] 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