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历狗年伊始,我开始读杨志军的《
藏獒》。之前,我几乎没听说过藏獒。现在,我知道了:藏獒是一种狗。一种猛如狮虎的狗。一种据说价值几十万上百万的狗。但藏獒还是一条狗,只是它是一条好狗。在狗年,读关于狗的小说,这似乎在寓示:狗年,我们应该向狗看齐。
站在人类的视角,向狗看齐,这是一种俯视的眼光。俯视的眼光,包含了一种简单的含意:蔑视。人类可以蔑视同类之外的任何物种。一条狗?狗日的、狗腿子、狗吃屎、狗拿耗子、狗胆包天、狗娘养的……凡与“狗”相关的,说蔑视,已经是很客气了。正确地说,应该说是污辱。人污辱狗,当然也包含了一个简单的道理:人眼看狗低。人类是站着的,比趴着行走的狗,有了天生的优势。当然,这也要看这是一条什么样的狗。如果这是一条名狗,价值几十万上百万的狗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对于一条身价昂贵的名狗,人的眼光是复杂的:有羡慕、有嫉妒、有仇恨、有欲望。杨志军在《藏獒》后记中提到,父亲的,也是我们的四只小藏獒被人偷走,一去无回。这里面,就包含了人类的复杂。
人类是复杂的。经过几十万年的进化,人类已经复杂到自己都无法说出自己的复杂。天生万物,人类是进化最快的物种。而狗是简单的。相对人类而言,狗几乎还处于进化的洪荒年代。一头藏獒,不论是从体型从行走从叫声从饮食来看,都完整地保留着祖先的痕迹。它们勇敢,坚定,忠诚,视死如归,爱憎分明,知恩图报。一切可以用在人类身上的所谓褒义词,几乎都可以加在藏獒身上。虽然藏獒只是一条狗,但分明可以从这条狗的身上,看见人性的光辉。在杨志军的小说中,父亲和冈日森格,都是主人公。把人和狗同作为主人公,这是作者把人和狗,看得同样重要。而作者又无数次地提到,父亲的前世就是一头藏獒。父亲就是一头藏獒。所以说到底,小说的主人公,还是藏獒。父亲,只是藏獒在人类身上的一个缩影。父亲也像一头藏獒一样“勇敢,坚定,忠诚,视死如归,爱憎分明,知恩图报。”这些几乎从人类身上消失的形容词,在一头藏獒身上复活,这让人感觉有些虚幻,有些不可思议。藏獒真的有那么好吗?
小说中,藏獒的表现,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,更好。我不否认,作为小说,作者对一头藏獒所拥有的品质,肯定进行了人类所谓的艺术化处理。作者几乎把一头藏獒,当作一个完美的人,在书写。所以写到最后,他忘记了自己写的是藏獒,还是父亲。或者,两者原本就是合一的。
贺绍俊先生说:“读藏獒,会发现,人类的一些最基本的道德还保存在那些藏獒的身上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,贺先生一定不乏嫉妒之心,从人类身上失落的美好的品质,在狗的身上,竟然还存在?所以一头藏獒值得人嫉妒的,就不仅仅是昂贵的身价了,还有作为一条狗的道德,或说狗德,也足以让作为一个人的我们,嫉妒了。
前两年,一本《狼图腾》,我们开始嫉妒狼,开始怀念人类身上失落的野性。现在,一本《藏獒》,让我们开始嫉妒狗,嫉妒一条狗所拥有的“狗德”。而两者,其实并不矛盾。对一匹狼或一条狗的妒嫉,都源于人类内心深处对野性的呼唤。这是一种怀念,对遥远祖先的一种怀念。所以,我是不是可以说:人类虽是进化最快的物种,也是退化最快的物种。肉体上的进化,事实上并未能掩盖道德上的退化。
所以狗年,我们应该向一条狗看齐。不是用俯视的目光,而是用仰视的目光,向一条狗看齐。当然,这是一条好狗。是杨志军笔下,一头叫冈日森格的藏獒。